江楚坐在副駕上，時不時通過後視鏡偷瞄後座的女人。

每一次偷瞄，都被她那只獨眼逮個正著。

後來，江楚就正大光明地看了，反正這麽漂亮美艷性感的女人，多看看不吃虧。

剛才知道了她的名字，林犀。江楚想起來，自己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見過她，她在那片冰原之上，大殺四方的樣子很難不記住。

她來找鐘離有什麽事呢？

低頭，李尋歡安靜地趴伏在腳邊，眼神惶恐。

江楚心念一動：之前跟陰山有點小過節，不至於專門來說這事吧？

他們很快到了江楚選定的餐廳，進了包房，江楚先把菜單遞到林犀面前，熱情地招呼：“這家招牌菜比較辣，後面這幾頁是口味清淡的，做的也不錯。”

林犀隨意翻了一下，說了幾個菜名，都是江楚愛吃的。

江楚看了一眼鐘離，有些不自在。他拉著她坐在身邊。

等服務員出去，鐘離不知哪裏掏出來一個玻璃瓶，裏頭粉色的液體，看起來極可愛浪漫。

他起身，先給林犀的杯中倒上，又給自己和江楚斟滿，舉起杯開門見山：“林犀上神，恭喜你執掌陰山。”

林犀把酒杯在面前搖晃著，看著那夢幻的顏色，自言自語：“我殺了自己的師父，繼任陰山之巔，三界多有揣測吧？”

“那日一重天大戰，多虧你和遲玉天君、孟章天君力挽狂瀾，才沒讓虛偽的天庭繼續欺瞞三界，不論是仙界還是妖魔兩界，都對你敬佩有加。”

這話倒讓林犀很滿意，她舉杯豪飲，江楚則謹慎地抿了一口，喝得渾身激靈。

鐘離在一旁低聲說：“這是天庭帶來的仙釀，不喜歡就喝飲料吧。”

江楚搖頭：“那我可要好好嘗嘗，以前你從來沒舍得給我喝。”

“知道你喝不慣。”鐘離居然解釋起來，江楚笑說：“我開玩笑吶！”

林犀笑意不明地看著他們，自己拿起桌上的玻璃瓶，自斟一杯，顯然是很喜歡這仙釀，看來鐘離還挺會投上峰所好的。

林犀又向鐘離舉杯道：“師父葬禮上太忙，你父母來也未久待。若有招待不周，替我向你父母致歉。”

“不必客氣，他們是舊友，只想送老君一程。”

靜靜聽他們說著客套話，江楚已經玩起手機，把沈黎的悲慘照片發給栗瀟。

栗瀟問她在幹嘛，她回了一個：陪鐘離的領導吃飯。

栗瀟：他還有領導？？？

江楚：我也是頭一回知道……

等服務員進來布完菜離開包廂，話題才終於從寒暄轉入正題。

“陰山的那幾個飯桶，說擊殺了食夢，回去跟我覆命，結果只帶回來這個。”林犀說著，只聽，哐當一聲，桌上多了一顆藍色寶石一樣，卻格外圓潤剔透的東西。

鐘離拿起來端詳了片刻：“靈蛇眼。”

江楚本來還在湊熱鬧，一聽到蛇字，就躲遠了。

“要麽凡人說知識就是力量呢，那幾個飯桶要是有你的眼力，也不至於被食夢給擺了一道，拿著這玩意兒回去跟我擺譜、邀功。”

鐘離解圍說：“食夢是上古妖神，被北宸帝君緝拿圈禁這麽多年，年輕的神仙都不了解，一時被騙過去也正常。”

林犀身子前傾，雙肘撐在桌上，雙手交叉托著下巴，細細端詳著他們：“你說，食夢真正的元丹去哪了？”

剛才江楚一直假裝不在意，裝成天真小凡人，此刻心不免緊了一下。但表面仍靠演技維持，一心吃菜。

酸辣牛腱子，清蒸鱈魚，辣子雞丁……她讓自己滿腦子都是吃的。

鐘離的演技也是相當高明：“會不會還在他們擊殺食夢的地方，我通知各地鎮境神，好好找找。”

“不必找了。”林犀站起身，坐到江楚身邊，一手搭上她的肩膀：“當時抓捕食夢，是以你為餌。食夢知道自己氣數已盡，不願天庭得到他的元丹，所以使了這障眼法，將元丹藏在你體內了。”

江楚瞪大眼睛，無辜地看著她：“你說什麽呀？”她望向鐘離求助，只見他神色嚴肅，問林犀：“你有什麽依據？”

“依據？我無法閱讀她的回憶，這說明什麽？若不是元丹加持，一個凡人哪有這能力抵抗讀心。”

鐘離反駁道：“她不是普通凡人，從她覆活那天，就介於陰陽之間。我也沒辦法讀她的心，不然我早就察覺不對了。”

“是嗎？”林犀似乎並不相信這套說辭，鐘離絲毫不動搖：“是不是，你應該清楚。我覆活了她，這件事除了冥府，只有遲玉天君收到過我的匯報。為什麽陰山的將士會知道江楚的魂魄與眾不同，選她來做誘餌，難道不是得到林犀上神授意嗎？”

這話似乎戳到了林犀的心事，她松開了江楚的肩膀。鐘離不依不饒：“你們趁我去參加陰山老君葬禮，引誘食夢來凡間，利用江楚的魂魄為餌擊殺食夢。為達目的，不擇手段，果然符合你們陰山一脈的行事風格。要不要去遲玉天君面前，分辯一下？”

“你少拿玉兒來壓我！”林犀顯然是被識破，有些惱火，盛氣淩人地盯著江楚：“江楚本就是個將死之人，若能為擊殺食夢貢獻一點微薄之力，來世能托生一等一的命運，也算死得其所。”

“你利用遲玉天君的信任，利用她透露給你的消息，擅自犧牲我的下屬，這事就是訴到天庭去，我也站得住腳。”

“呵！鐘離，你了不得了？為了這個凡人，要跟我去天庭仲裁？”

江楚眼看他們劍拔弩張，眼看鐘離對他這位上峰一改方才的好脾氣，急忙忙打斷說：“那個什麽元丹，如果在我身體裏面，有什麽辦法可以拿出來嗎？我可以還給你的，你拿去吧，我不要的……”

“沒用了！現如今，只有用幽冥荒火，將你連同元丹一把燒了幹凈，永絕後患！”

這樣殘忍的話，從林犀上神嘴裏說出來，像喝仙釀一樣隨意，江楚都懷疑自己聽錯了，楞在原地。

鐘離冷笑說：“不僅利用我的人，還要殺我的人？林犀，除非我死，否則你別做夢。”

江楚又狠狠剁了鐘離一腳：“你胡說什麽？”

到此刻，林犀恍然大悟，她笑著說：“鐘離，你愛上這個凡人了？”

“你愛上的凡人都有一打了，現在來管我？”鐘離一臉不耐煩。

林犀聳聳肩，笑說：“好，真情可表天地。你別擔心，剛才在攝影棚外，要燒死她易如反掌，看在玉兒的面子上，才和你們講起道理來呢。我現在可以不殺她，半年後等她魂歸地府，我用幽冥荒火給她收屍！”

最後兩個字被吐露出來的時候，江楚渾身打了個寒噤。

“好好享受你的愛情吧。”林犀說完，眨眼消失於空氣中。

連生的氣息都帶走了。

包間裏沈默了很久，江楚才從剛才的交鋒中回過神，見鐘離低垂雙目，眼神虛無地看著地板。

“那個……沒關系的。反正我死以後，都要去地府報道，屍體也輪不到我自己處理。拉到焚屍爐裏燒成骨灰，跟被神仙燒掉差別也不大嘛。”江楚很快就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設，站起來走到鐘離背後，雙手從他肩膀搭下去，在他身前環抱住，趴在他背上：“吃飯吧。”

鐘離微微側頭，目光深邃平靜。不像是傷心，也不像生氣，是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淡定。江楚猶疑了一下，剛想問他在想什麽，鐘離就封緘了她的嘴唇，力道不容她再分心，只能全情回應。

江楚覺得自己都要吻出汗了，他才停下來，說：“吃飯。”

鐘離有秘密。

江楚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。他這個神仙，鬼點子很多，但是不能告訴她。

剛才林犀說，神仙可以讀凡人的記憶。雖然她因偶然得了食夢的元丹，豁免了這種技能，可保不準哪天元丹被取走了，她就是沒有秘密的白紙啦。

咀嚼著剛才鐘離的眼神，江楚又看了他一眼，他給她換了一杯可樂：“天庭的東西，你吃不慣不要勉強。”

江楚嗯了一聲：“林犀上神做事這麽沒有規矩嗎？你不是說神仙最重規矩？”

“那是在凡間，如果凡間的神仙都不守規矩，凡人的生存環境得有多惡劣？比如我，看到一個家暴成性的男人都想讓他死；看到一個喝酒開車撞人的想讓他死；看到窮兵黷武的政客也想讓他死；還有那些傷害孩子以至於謀殺你的……按照我的標準，這世上配活著的人都得少一半。”

“Puuuuu”江楚沒接話，其實她也是這麽想的，但是未免太霸道，又問：“可是陰山不同？”

“陰山子弟，是賣命為天庭打下如今三界秩序的，他們行事向來出格，但多是對付妖魔而已。穆蘭……就是陰山門下。”

“啊？”江楚不能接受，穆蘭雖嬌縱了一些，但不至於那麽誇張吧，動不動就要燒死她。

“之前天庭有過一場大戰，林犀與他師父鬥法，傷了老君，沒過多久老君就歸天了。林犀初執掌陰山，利用你也是想要盡快抓捕食夢，建功立業，樹立威信。”

“哦……”江楚明白了個大概。她托著腦袋，感慨：“以前覺得能演別人的人生已經很過癮了。現在死之前還能發現這麽多其他人類不知道的新世界，也算值了。”

說到這裏，江楚忽然意識到一件事，她問鐘離：“你是神仙，會算命吧？當初江導撮合我們的時候，你那麽幹脆地拒絕我，是早知道我活不了幾年？”

看鐘離面帶愧意，江楚知道自己猜中了：“既然知道我要死了，為什麽還要請我演你的戲呢？”

鐘離拉起她的手，自嘲地笑：“我算過你的陽壽，本就是明年才會結束，根本不知道那晚你會提前出事。在奈何橋看到你的臉恢覆成原來的樣子，我嚇了一跳。”

“原來如此，”江楚覺得命運真神奇：“所以，當時遇到你也是註定的吧，註定我那晚命不該絕。”

“是，註定的。”鐘離伸手揉了揉江楚的頭發：“看你每天認真地拍戲，晚上還要替我幹那些變態的活，又要應付警方的調查，我都替你心累，也心疼你。”

“那你就來愛我啊？你們神仙這麽偉大，用自己渡人嗎？”江楚有些意難平，她不想當苦情劇的女主角被愛著。

鐘離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殼：“你還記仇呢？”

江楚哼了一聲：“記一輩子，記到下輩子去。”

鐘離大笑：“好吧，我承認，第一部戲的時候就喜歡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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